《百婦譜》【1-23完結】 (4/6)
《百婦譜》之縊婦(譜17)
誤佳期——新娘恐
每日窗前習學,閒憩題詩賞樂。
此生恨煞女兒身,壯志心空泊。
寒月映孤床,枕下淚花落。
小人得勢尋新歡,惡婿多輕薄。
第一回:賈氏希望夫婿騰達,薛鵬夢想妻妾成群
閨女出閣真叫難,愁得老朽白了髯。
豪門貴勳不想攀,市井庶民莫來談。
鄉紳世宦太俗氣,窮酸書生空自慚。
人間諸事總無常,輕浮秀才掀花簾。
賈小姐出身於一個沒落的鄉宦之家,因庭院前有兩棵百年高齡的大柳樹,賈父乃命名曰賈秀林,故此,又引申出一個乳名——細柳!
細柳姑娘自幼聰慧好學,至及笄之年,不僅出落得如花似玉,並且亦是學富五車了,十餘年的閨房生活使細柳小姐收穫頗豐,四書五經早已爛熟於心;詩詞歌賦樣樣精通,琴棋書畫無所不會。
如此才貌雙全的小美人,登門說親者自然絡繹不絕。不過,細柳小姐的家父甚為孤傲,當朝顯貴絕不巴結;鄉紳世宦亦不攀爬;富豪鉅賈皆是土包子開花,書香之家焉能沾染上這般銅臭;浮浪子弟更要死了你那顆蠢蠢欲動的垂涎之心。
雖然家境清貧,父親還是給細柳姑娘買來兩個丫環伴隨左右,聽候使喚和調遣,一個丫環喚作春鶯,另一個丫環叫做秋燕。
這不,每當瞧見有媒婆進院,春鶯和秋燕便像一對快樂鳥般地飛到賈小姐的身旁,一個拉著姑娘的右手,一個拽著姑娘的右臂:「小姐,快來看啊,媒婆子又來了,走啊!」
兩個丫環不容分說地架起賈小姐,躡手躡地走到屏風後面。
春鶯眨著眼睛道:「噓,別出聲,好生聽著,媒婆今天介紹的是哪家的公子哥啊!呵呵!」
「唉!」媒婆來的快速,卻的出是迅捷。
秋燕失望地歎息道:「完嘍,外甥打燈籠——照舅,咱們老爺又拒絕了!」
「春鶯、秋燕,你們過來。」主僕三人回到閨房內,細柳姑娘鄭重地向兩個丫環宣告:「我就是出閣了,你們也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現在我正式宣佈:解除咱們的主僕關係,也就是說,你們自由了,去吧,離開我家,尋找你們的意中人,安安生生地過日子去吧!」
兩個丫環聞言,先是一怔,片刻,雙雙跪在細柳小姐的腳下:「小姐,我們不走!」
「為什麼?」細柳小姐不解地問道:「怎麼,卑微低賤的奴才生活你們還沒過夠麼?」
「小姐!」春鶯言道:「首先,奴婢由衷感謝小姐給予我自由之身,可是,春鶯雖然自由了,無親無故,無依無靠,一個弱女子,有何本事立足於社會啊?最後的結局,要麼步入青樓,要麼給大戶人家做小,要麼落髮為尼,除此之外,春鶯別無他途!」
秋燕接茬道:「既然是這樣,我們還不如跟著小姐,縱然沒有大福大貴,也願意平平淡淡的了此一生!」
「可是……」細柳小姐有自己的見解:「聖賢雲,奴婢再低賤,也是人啊,成年以後,主人斷不可繼續限制其人身自由,更不能耽誤婚姻大事,此為不仁不義也,不僅上天不容,死後閻羅殿上也要受到嚴懲啊!」
「我們知道小姐是在行善舉,可是,我們真的不願意離開小姐,我們願意終生侍奉小姐!」
「……」
善良的細柳小姐考慮著丫環們的將來,而自己的婚事卻因老爹爹擇親的條件過於苛刻而耽下來。於是乎,如此這般,這般如此,漸漸地,供細柳小姐選擇的余得越來越狹窄,上門說親者也越來越少了,細柳小姐的婚姻大事也就越來越難辦了,以至於釀成老大難問題了。
家父雖然穩坐魚台,兄長卻沈不住氣了:「父親,妹妹的婚事斷不能再這樣拖下去了,世間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也便沒有十全十美的人。」
情急之下,細柳的哥哥賈世鐸,承擔起媒人的職責,向父親舉薦了一個人:「我有一個同窗好友薛鵬,此人生得儀錶堂堂,為人落落大方,三年前取得了秀才資格,這幾年來一邊繼續苦讀,一邊考取舉人!」
「他考上沒有啊?」
「沒有。」
「他的家境如何啊?」挑剔又固執的父親撇了一眼兒子,不以為然地問道:「他是庶民,還是貴族?祖上可否有人做過官啊?」
「薛鵬乃平民出身,祖上都是種地的,靠勤勞和節儉,幾輩子下來,積累了一些財富,如今家裡有六、七十畝地,還有幾處房產,這些年來,薛鵬就是依靠著這份產業,讀書、考試、生活。」賈某如實做答。
父親的臉上立刻泛起不屑之色,同時,表示拒絕地搖了搖腦袋:「不可,此人門第太低了,咱們賈氏也曾是豪門旺族啊,你看那祖宗牌位上,有多位朝廷的重臣啊,將閨女如此下嫁,有辱我們賈氏望族的門風!」
「父親,貴族、鄉宦也不都是與生俱來的啊,薛鵬雖為庶民,家境也是蠻不錯的,將來一旦中了舉人,那更是蒸蒸日上了,父親,看待事情,要發展地看待啊……」
父親冷冰冰地打斷了兒子的話:「可是,他眼下畢竟沒有中舉啊!」
「父親!」兒子無以應對,繼續重複著方纔那句話:「咱們應該把眼光放長遠一些才對頭哦!」
「嗨!」賈父搖了搖手:「小戶人家,不僅為人處事一肚子的小家子氣,並且見不得大場面,還有,兒子,切記小戶人家不但難以往上攀爬,一旦爬到一定的高位置,恐怕還不知如何消受呢,這就叫做、叫做——福薄命淺。」
「就像那庶民出身的酸秀才范進,考了一輩子舉人,鬍子都考這麼長了。」賈父手撚著自己的銀鬚,振振有詞地比劃著,「唉,想那范進也真夠有韌勁的,雖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名落孫山,可就是不服氣,考哇、考哇,一口氣考了數十年,一直從童年考到了行將就木的垂暮之年。蒼天不負有志之人,范進最後終於考中了,卻喜極生悲——樂瘋了!」
「父親,你聽我說,薛某可不是那樣人。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很強。」
儘管賈父問題一個接一個地提出來,賈世鐸均解釋得非常圓滑。
最後,賈父無奈地歎了口氣:「也罷,嫁給如此小戶人家,嫁妝可以省下不少啊。老父無才無德,一生碌碌無為,不僅自己的事業無生,也沒給兒子制下家業,身為父親,想來實在有愧,因此細柳的婚事,老朽便不想過份操辦了……」
聞聽此言,賈世鐸忙慌跪倒在地:「父親,愚兒力主將妹妹嫁給同窗,僅僅認為他們彼此相配,郎才女貌,並無他意,更沒有想省點嫁妝的邪念,父親萬不能折殺愚兒啊!」
「孩兒請起!」賈父解釋道:「你誤會父親了,我的話還沒說完呢。」
賈世繹誠謊誠恐地坐回到椅子上。賈父繼續道:「我考慮好了,把閨女嫁給這樣的人家,他們斷不會下眼看的,閨女是不會受氣的,如果將來當真飛橫騰達了,閨女在薛家的地位依然穩固如山!」
賈世鐸順勢往上爬去:「父子連心,咱們爺倆真是想到一起去了!」
做通了父親的思想工作,賈世鐸立刻通知同窗學友薛鵬。
對於賈小姐的芳容,薛某人早有耳聞,今天,他的哥哥將其主動送上門來,把個正在讀書的薛鵬,興奮得咚的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賈世鐸見狀,提醒道:「你先別傻樂啊,快去請媒人到我家說親啊!」
「對頭。」薛某人捲起聖賢書便往家走:「對頭,對頭,我這就請媒人,我要請此地最能說會道的媒人!」
賈世鐸早把父親給說通了,所謂的媒婆只不過履行一個手續而已。媒婆子接過賈老爺寫好的、賈小姐的生辰八字,又謝過老人家的賞錢,便屁顛屁顛地跑到薛某家裡,將紅貼往桌子上一擲。
「薛相公,你真有艷福啊,賈家的小姐連尚書的兒子都不肯嫁,卻賞給你這個小白丁了,不知賈老爺心裡是如何想的,也許是挑來揀去的搞糊塗了吧,呶,這是賈小姐的生辰八字,你趕快拿去合婚吧。」
「喂,慢著!」媒婆一把拽住薛某的手臂,同時,伸出另一支枯黃的,乾巴巴的手掌:「把賞錢給我再走人。不行!」看見孽某僅僅掏出兩塊銅板,媒婆不依:「我老婆子給你說成如此美親,你就給這兩個玩意,不成,太少了,你不能走。」
「嗨!」薛某卻認為沒有必要重賞媒婆:「老婆婆,你有沒有搞錯啊,這門親事哪裡是你說成的啊,分明是人家白送的啊!」
「那也不成,反正我給你跑腿了,小子,兩掏幾個,我便放你走!」
媒婆子死纏著不放,薛某不得不忍痛拔毛,又掏出幾枚銅板來,終於打發走了嘮嘮叨叨的媒婆子。於是,薛某人便開始家裡家外地張羅起來。
薛某人今年二十七、八歲,已經過世的父親對其傾注了所有的希望,由其名字上便可知曉薛父對兒子寄予的遠大志向,連做夢都想著兒子就好似那展翅的大鵬鳥,扶搖十萬里,於是乎,鵬字繼續引申,固薛某人號曰鴻雲!
然而,薛老爺子如果地下有知,一定會相當失望的,兒子對讀書的熱情遠不如對女人的渴求。薛某每至展開書本,眼前便不由自地主浮現出一張張美人相,真是書中自有顏如玉啊,這不,薛書生便在書本裡瞧見美人芳容了。
由於薛鵬過份迷戀女人,學業必然受到影響,十年寒窗下來,僅僅混得個秀才的頭銜,而邁向官宦之門的皇榜舉子,薛某人屢試不第,以至於連自己都灰心喪氣了。唉,我也許是范進第二吧?可是范進再怎麼愚朽,臨死之前也中了舉子啊!
考場不順,屢試不第,婚場漁利,白得美人!窮酸秀才怎麼也不會想到,書香之家的千金小姐細柳肯下嫁給自己,薛某人大喜過望之餘,豈敢怠慢,雖然家境並不像外人想像的那般殷實,薛秀才還是表現的尤為大方。聘金、彩禮只能多不能少。
待一切準備妥當,並且擇定了良辰吉日後,薛某人用最後的一點銀子,給即將進門的新娘子定制了一乘精美的轎子,決定娶親那天,就用這乘轎子把賈小姐擡進茅屋,送進洞房,然後麼……嘿嘿,嘿嘿,看官都知道怎麼回事,俺就偷偷懶,省些精神,不說了!
當工匠們將花轎送到薛府後,薛某人便掐著指頭算計起親娶的日子何時到來了,等啊,等啊,盼啊,盼啊,終於等來了良辰,盼來了吉日。
夜空尚存著灰濛濛的魚肚白,薛某人便迫不急待地爬了起來,穿上特製的大紅袍子,自己給自己戴上大紅花,讓趕來幫忙的同窗好友們扮成小廝,擡著沈甸甸的、花花綠綠的大轎子,頂著還在值班的月亮,迎著冷嗖嗖的晨風,懷揣著一顆興奮過度的心,雄赳赳、氣昂昂地向著賈小家進發而去。
賈世鐸也不含糊,賈氏家族的男女老少們早就迎候在破敗的賈府宅前,看見娶親的隊伍從晨霧裡露了出來,頓時,鞭炮轟響,鎖吶齊鳴。
在一片雀躍聲中,薛某人悄悄地望去,只見同窗學友賈世鐸身背著一團紅通通的東西,向著娶親的隊伍,吃力地走了過來。
哦,薛某人終於明白了,賈母早逝,賈父已經歸於兒子門下。賈小姐出閣,按照當地的風俗,雙腳不能著地,用當地民俗來解釋,便是賈小姐不能把哥哥家的福氣帶走!這樣一來,賈世鐸便要受累了。
為了保住賈家的福氣,賈世鐸必須把妹妹從閨房背出宅院,再送到娶親的花轎上去。想到此,薛某人三步兩步地迎上前去:「賈同窗啊,來,我來背吧!」
「還是我來吧,這是祖上的規矩啊!」
待將披著紅蓋頭的賈小姐放進花轎內,賈秀才喘了口氣,轉身便走,一邊走一邊囑咐薛某道:「你先別走,還有兩個丫頭沒背出來呢!」
「啊?」聽罷同窗學友的話,薛某人又是一番驚喜。好麼,這份聘禮花的太值得了,一口氣娶了主僕三個回家轉!
想到此,薛鵬的色眼之前浮現出一幅美好而又淫蕩的圖畫。花燭之夜,新郎新娘與兩個丫環玩起了一龍三鳳的遊戲!嗯,薛某點了點頭,或許說,三美大戰呂布也未償不可啊!
薛某人想的是很美,大凡正常的男人都會有這種想法,這也是無可厚非的,男人之常情麼。至於是否能夠變為實現,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回:紅緞被下講考試經,錦綢褥上談八股文
綵燈高懸薛氏府,大婚之夜行雲雨。
娘子勸君多用功,香唇輕翻講八股。
言語無多妙如珠,秀才心中有了譜。
科考竟有此捷徑,昔日瞎忙枉吃苦。
當賈小姐被哥哥背起時,心中一片悵然,望著生活多年的閨房;望著靜寂的小花園;望著在晨風中佇立的父親;望著搖頭晃腦的看家犬阿黑,新嫁娘鼻子一酸,眼前頓然模糊起來。
再見了,養育我的、給予我無限溫馨的家園;再見了,賦予了我生命、而自己卻日漸枯竭的父親;再見了,頑皮的、卻是無比忠誠的阿黑,待細柳回門歸來時,一定給你帶回一根肥漬漬的肉骨頭。
涼絲絲的冷風擦著紅蓋頭嗖嗖掠過,百無聊賴的繁星在灰濛濛的天空上懶洋洋的打著哈。啊呀,好乏啊,賈小姐就要上轎了,咱們也該下班休息了,祝賈小姐婚姻幸福;夫妻合睦;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白頭偕老……啊哈,俺該睡覺去也。
賈小姐附在哥哥微熱的背上,悄悄地掀起紅蓋頭,仰望著淩晨的天空,心裡萌生出一種怪誕的念頭。啊,天上的星星是否也分陽陰、亦有公母啊?如果也似人間一般,那距離最近的,或者是並肩相鄰,或者是緊密簇擁的,肯定是一個大家族,然後又分化為一個個小家庭,再然後又細分為一對對恩恩愛愛的小夫妻!
啊,造物主啊,您怎會如此的不公平,把我造化為女兒之身?我憑什麼不能成為男人呢?我憑什麼要纏足束胸呢?我憑什麼要足不出戶呢?我憑什麼不能拋頭露面呢?我憑什麼不能參加科舉考試呢?我憑什麼像個物件似的,任由男人們挑來揀去,評頭品足呢?我憑什麼不能落落大方地、理直氣壯地、用自己的雙腳走出家門呢?我憑什麼,憑什麼……
清平世界、蕩蕩乾坤,憑什麼沒有我的容身之地,我只能、也必須委身於某個男人呢?憑什麼、憑什麼……
滿腹牢騷的賈小姐不僅不能帶走娘家的任何東西,那雙飽經摧殘的畸形小腳甚至不讓沾到娘家的土地,帶走所謂的、摸不著的、看不見的,連個影子都沒有的福氣。
到了丈夫家裡,風塵僕僕、一路癲簸的小女子,遁規蹈矩地拜過天地之後,便要規規矩矩地坐在婚床上,用那柔軟的、光鮮的、誘人的屁股給婆家坐福。
男人剝奪了女人所有的權力,卻又貪得無厭地繼續壓搾女人,自己沒有本事去創造幸福的生活,卻想當然地把美好的、甚至是遙不可及的未來籍托在女人的屁股蛋上。
你看,鋪陳著香綢錦緞的婚床上,撒滿了黃橙橙的五穀、綠瑩瑩的大棗、圓渾渾的栗子,無聊而又懶惰的男人希望女人的屁股不僅能生出兒子,還能長出五穀來。不過,女人的屁股倘若真有如此魔力,真能坐出五保來,世間的人們也便無需任何勞作了,整天扒著女人的屁股掏糧穀吃吧!
賈小姐這一屁股,便從早晨坐到了傍晚,如果平日裡不好生練習盤腿打坐之功,一挨到了出嫁那天,這坐福之鄉俗還真難以應承啊!
「小姐!」
女主人像根木頭樁子般的釘在床鋪上,整整一天米水未進,兩個丫環看在眼裡,痛在心上,春鶯從酒宴上端來一盤荷包蛋,恭恭敬敬地送到賈小姐的面前:「小姐,凡事別要太認真了,應應點就可以了,來,吃幾個煎蛋,補充補充營養吧!」
「小姐!」秋燕煮好了茗茶:「小姐,喝點茶水,潤潤嗓子吧!」
細柳姑娘接過茶杯,剛剛呷上一小口,吱呀一聲,房門一響,新郎官披紅帶花地走進洞房中來。兩個丫環同時激泠一下,各自端著手中的東西,紛紛散向暗處,規矩規矩地站在一旁。
新郎官嘴裡噴著濃烈的酒氣,左右環視一番,尤其是著意掃視著兩個隨嫁的丫環,嘿嘿,真是不錯啊,看來老子艷福不淺啊!
看著看著,暈暈乎乎的新郎官迷縫起醉薰薰的色眼,沖兩個丫環別有用心地笑了笑:「兩位小姐,一向可好啊!」
兩個丫環聽罷,好不尷尬,憑自己的地位,怎麼也沒有資格做小姐啊!
面對著新主人色慾難奈的醉臉,兩個丫環極不自然地笑了笑,同時,垂頭彎腰地施以大禮:「老爺辛苦了,請早些休息吧!」
「謝謝,謝謝!」窮酸秀才何曾受過如此禮遇,一時間竟然手足無措起來,甚至顯現出一副受龐若驚的窘態,荒唐可笑地向女僕回起了大禮來。
望著一對俯首貼耳的女僕,聽了兩個丫環的話,又接受了一對奴婢深深的大禮,新郎官的心裡暖洋洋的,彷彿一步由庶民邁上老爺員外級的高台階了。啊,真不容易啊,活了這麼多年,終於有人畢恭畢敬施以大禮,唯唯喏喏地稱呼自己老爺了!
什麼,休息?嘿嘿,休息是什麼意思,睡覺?好啊,既然如此,大家統統上床,寬衣解帶……嘿嘿!想到此,薛鵬愈加得意忘形了,完全不顧身份地向兩個下人又是抱拳又是拱手。急切切地言道:「兩位小姐忙了一天,也很辛苦了,大家還是一起休息吧,嘿嘿!」
新郎官對兩個丫環表現出的不應有的過份熱情,在床上坐福的賈小姐保持著應有的沈默,賈小姐早已從哥哥那裡獲得了薛秀才的基本情況。
此時,新娘子腦袋上雖然披著紅蓋頭,依然能猜測出新郎官是怎樣的輕浮、怎樣的有失身份、怎樣的醜態百出。新娘子心生不悅之餘,漸漸地,從薛鵬那輕薄的言語裡以及不合時宜的稱謂中,萌生出一種不祥之兆。
哼,一介庶民,家境平平,事業上亦沒有令人折服的長足進步,而慾望卻是不小,居然想把我們姐妹仨人一勺燴了!
的確,男人娶妻,同時把妻子帶來的貼身使女納為偏房,並不鮮見。不過,那是什麼人物啊?不是富商大甲,便是知州,知府老爺,連七品的縣太爺也不敢有此過份之想。
而你薛大相公又是個什麼背景啊?臭美,小白丁,你還是趁早給我死了這非份之心吧。想到此,賈小姐乾咳了一聲,沖春鶯和秋燕即平靜又嚴厲地命令道:「時間不早了,你們倆個回到廂房裡休息吧!」
「是。」兩個絕頂機靈的使女也猜出了薛老爺的心思,聽罷女主人的命令,趁機開溜:「小姐花燭之夜,奴婢不敢打擾,再見!」
「明天早晨見!」
「嘿嘿!」眼睜睜地看著兩個婢女從身旁一閃而過,薛某人失望之餘,醉意亦清醒了許多。哎呀,我失態了,心裡想得固然挺美,可是這種事情不能操之過急啊!
於是,薛大相公暫且打消了三美大戰呂布的念頭,堆著滿臉的淫笑,身不由已地向賈小姐湊過去:「娘子坐福辛苦了,時間不早了,咱們寬衣休息吧!」言畢,薛鵬手掌一揚,嘩地掀掉賈小姐的紅蓋頭。霎時,一個姣美如花的芳顏豁然展現在新郎官的眼前。
薛鵬瞪圓了色眼,藉著紅燦燦的燭光望去,但見到芳齡正值二八的賈秀林小姐生得膚白肌嫩、翹鼻凸臉;圓渾渾的腦袋瓜上秀髮高束;寬闊的額頭泛著聰慧的靈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閃爍著智慧的、同時也是嚴厲的、誓死堅持原則的、甚至是咄咄逼人的光芒,在花燭下一眨不眨地直剌新郎官而去,看得薛某人好不舒服。
說句良心話,賈小姐果然名不虛傳,是個美人,可是,那光鮮而又嫩白的肌膚,彷彿生滿了扎手的芒剌,新郎官甚至不敢伸過手去,貪婪地愛撫一番。賈小姐看在眼裡,主動去掉婚袍,薛鵬的色眼又是豁然一亮。好白的美人啊!
燭光中,只見賈小姐豐滿的上身纏著一條深紅色的抹胸,一對鼓突突的奶子似乎欲掙脫紅綢的束縛,咚咚地抖動著,兩顆小乳頭尖尖地拱頂著,看得新郎官直嚥口水。正欲撲將而去,摟在懷裡,得意地吮上幾口,先償償鮮,誰知賈小姐秀腿一蹬,將毫無準備的薛鵬哧溜一聲踹到了床邊,新郎官低頭窺去,更是激動萬分,我的乖乖,好出色的秀腿啊,絕對是人間珍品!
薛鵬因多年苦讀,祖上的積蓄都用來請老師、買書籍了,不過,人再窮,也有過年過節的時候啊。
好色的窮酸秀才偶或也揣些散碎銀子,跟在同窗學友,那些個富家子弟、望族子孫的屁股後面,漫步於煙花柳巷,出入於青樓娼門,因為銀兩有限,名妓泡不起,只能揀別人不願意要的匆匆發洩一番,或是嚼嚼學友玩過的恩賜之物。
用同窗的話說,幫人家刷刷碗、洗洗碟子,而薛某自己的說法則是反正是不花錢的勾當,就算幫別人舔盤底吧!
混跡多年,薛某女人也見識過不少,可是,像賈小姐這般出色的鮮貨,花街柳巷裡是絕對找尋不到的,啊,如玉般的美人就在眼前,薛某還傻怔著做甚啊?快上啊!
於是,新郎官展開雙臂準備發起第二次攻擊,賈小姐早有防範,白生生的雙臂輕輕一撩,笑吟吟地擋住薛某的手臂:「且慢!」
美人光滑的白肉輕擦著薛某色血狂湧的臂腕,將一股股令人酥骨的暖流傳遍新郎官的週身,薛某深深地吸了口氣,那誘人的脂香立刻撲鼻而來,嗅得新郎官淫魂出了真竅,一雙色眼木訥訥地盯著賈小姐,燭光左忽右閃,紅燦燦的燈芯搖頭晃腦,樂顛顛的,有滋有味地目睹著眼前的一切。
在這令人心醉時刻,薛某人突然發現,那紅燦燦的燈芯直指賈小姐的腋下,一縷細毛晶瑩閃亮,看得新郎官如癡如醉。
面對賈小姐如芒的目光,薛某豈敢輕易造次,卻又奈不住滿腔的慾念,只好以乞求的口吻道:「娘子,時間不早了,大婚之夜應該是雲雨之時啊,讓咱們伴著那如鏡的明月,快快圓房吧!嘿嘿……」
「相公!」賈小姐聞言,方纔還是潔白如玉的秀顏唰地紅到了粉頸,同時,眼睛圓瞪,那咄咄的目光更加逼人了:「你不好生的用功,一天到晚心裡都想些什麼啊!」
「我,我……」薛鵬一時啞然了。
不待新郎官回答,賈小姐逼問道:「請問相公,舉人已經考過幾屆了?」
「這個,這個麼……」新娘子這番逼問,臊得大鵬鳥無地自容地收起翅膀,更加不知如何回答了。
賈小姐繼續道:「難道說,中個舉子,就如此之難麼?」
薛鵬早就瞭解到,賈小姐不僅貌美,才學更高,如果不是身為女性,沒準早就金榜提名了。不過,文人相輕,薛某對賈小姐的才學依然持懷疑的態度。
哼,你得意個什麼,無非是多讀了幾本書,便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當起來了,你也就知道寫些無關痛癢的小文、隨筆,吟些孤芳自賞、自我沈醉的歪詩而已,請問,你進過考場麼?豁,那場面,那陣式,那氣氛,就好比小兵第一次上戰場啊,沒有這份親身經歷,你有什麼資格在此嘲笑我啊。
於是,大鵬鳥苦澀地沖才女咧了咧嘴,簡單明瞭地講述一番科考的不易。末了,又補充道:「本人雖然把四語五經、春秋左傳牢記於心,可是,考試的題目千變萬化,考試的時間又很有限,心中慌亂,思緒便紊亂,於是,就不知從何處下筆了……」
「呵呵!」賈小姐淡淡地一笑:「科考的題目再怎麼千變萬化,亦是有其固定範圍的,無非是如何修身、齊家、治天下,上侍奉天子,下安撫百姓,內勤政清廉,外拒番邦平夷狄……」
「啊!」薛鵬大吃一驚,喃喃地嘟噥著:「有理,有理!娘子言之有理!」
「並且,科考的文章,均有固定的格式,就好比官府的公文一般。」賈小姐繼續道:「相公所以屢試屢敗,依賤妾愚見,很有可能是努力的方向不太正確,相公應該多多閱讀歷豈狀元、進士、舉子的例文,細細揣摩,慢慢地品味這些成功人士的行文方法,研究人家是如何破題,怎樣點題,如何闡述的……」
對於賈小姐的才學,薛鵬徹底折服了,只見大鵬鳥眼前一亮,再展雙翅,一把摟住新娘子,真誠地感歎道:「聽娘子一番話,在下真是勝讀十年書啊,今天這個洞房花燭夜太有意義了,經娘子這番點撥,在下茅塞頓開啊!」
「嘻嘻。」新郎官這番褒獎,喜得賈小姐秀顏大悅,薛鵬便趁機輕薄起來,手掌悄然無聲地探進新娘子的私處,哇,那裡早已是濕漉漉的一片。
薛某大喜。我的茅塞開了,娘子的蜜門亦開了,如此良辰,如此皎月,如此美人,我還傻等著什麼啊。於是,新郎官三下五除二地褪去婚裝,揮槍便撲向賈小姐。
欲知戰況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回:范進中舉瘋瘋癲癲,薛鵬中舉忘乎所以
人間絕品乃女優,色藝雙全淫伶伶。
搔首弄姿妖媚態,秋波暗送艷婷婷。
清歌一曲餘音繞,長袖兩條舞娉娉。
酒香散去聞脂粉,撩得我心夢縈縈。
話說新婚之夜,薛大相公得到新娘子的點撥,頗受啟發,第二早晨,賈夫人又將作為嫁妝帶到薛府來的、歷屆狀元、進士、舉人的考卷集冊推薦給新郎官。
賈夫人對薛某人充滿了希望,一旦夫君出人頭地了,不僅光宗耀祖,盡享榮華富貴,如果繼續飛黃騰達下去,自己沒準還能被天子冊封為誥命夫人呢。於是賈夫人翻開集冊,特別推薦自己認為最精彩的幾篇狀元文:「夫君,這幾篇文章尤其值得重點閱讀!」
「謝謝夫人!」薛鵬接過集冊,煞是認真地啃嚼起來。
賈夫人此招果然靈驗。當年秋季進行的科舉考試中,薛鵬終於榜上有名了。
報喜的小官吏手捧著榜文,吹吹打打的直奔薛府而來,喧天的鑼鼓聲驚動了四鄰八里,眾人遁聲溜出家門,當獲知薛鵬中了秋考的舉人時,立刻眾情激昂:「哇啊,可了不得嘍,咱們莊子可出大人才嘍!」
「薛家的祖墳冒青煙了,薛鵬中舉了!」
有腿快的鄉村痦子捷足先登地跑到薛府,把喜訊提前告訴了薛鵬,已經成為大官人的薛某居然還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二賴子,你閒著沒事,休要與我開玩笑……」
話音未落,院門外一片嘈雜,小官吏扯著雞脖子,操著公鴨嗓,請薛老爺出府接旨。
薛鵬終於相信自己當真中舉了。在小官吏的喝令聲中,新貴人豈敢怠慢,在賈夫人的幫助下,毛手毛腳地披上新衣,於鑼鼓聲中匍匐在地,高舉著雙手,激動萬分地接過天子簽發的舉人榜。
作為婦道人家的賈小姐不能拋頭露面與夫君同享這幸福的時刻,只好魂不守舍地扒著窗扇,雙眼一切切地盯著夫君手中的舉人榜:「中了,終於中了!」
賈夫人不住聲地嘟噥著,兩個丫環伴在左右,與女主人同喜同賀:「夫人,以後,您就是官太太了!」
待薛鵬拜過天子的榜文,小官吏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伸手向新舉子討賞錢,薛鵬渾身上下摸了半晌,只摸出幾枚銅板來,小官吏不肯接受。
雙方正在尷尬之際,丫環秋燕跑出門來,雙手捧著夫人的銀釵,興高采烈地遞於小官吏,小官吏尖嘴猴腮的面龐終於綻開滿意的微笑:「多謝夫人賞賜!」
小官吏揣著賈夫人的銀釵走了,而薛府則亂開了鍋,薛氏的族人紛紛趕來,有向薛舉人賀喜的;有給薛舉人送禮的;還有投奔薛舉人府下當門客的;更有甚者,某些好吃懶做、遊手好休之輩乾脆跪倒在薛舉人腳下,請薛老爺收留自己。
「老爺,收下我以及我的家小吧,我從此心甘情願地給您做僕人;我的婆娘給您做養娘;我的兒女們給您做奴才婢女!老爺,如果你同意,我們現在就簽訂文書,願意世世代代做薛府的奴僕!」
薛老爺這邊剛剛收下一大家子免費的奴才,那邊一群買賣人又湧進薛府來,這群唯利是圖的勢力小人,昔日裡根本沒把薛某人放在眼裡,當初薛鵬銀錢接濟不上,乞求向他們賒購哪怕是一根蔥都不成。
今天,這些商人點頭哈腰地走到薛舉人的面前,施過大禮之後,紛紛請求薛舉人作官以後,在各各方面多多照應自己:「薛老爺,家中缺少什麼,您老儘管說話,小的們一定傾力相助!」
「薛老爺!」錢莊老闆表現得尤為慷慨:「中了舉人,還要考進士,如果去京城缺少盤費,儘管到我莊上來取,我不收一文的利錢!」
送走了滿身銅臭味的商人,薛舉人昔日的同窗學友身著盛裝、大搖大擺地來到薛府向新貴人賀喜,薛新貴對族人、鄰居、商人威風八面,甚至可以拒人於千之外,而在同窗們面前,則盡拋盛氣淩人的傲態,堆起假惺惺的笑容,並且將眾人畢恭畢敬地請進正堂。
是啊,這些同窗學友,背景都比薛鵬高、比薛鵬深、比薛鵬闊、比薛鵬硬,薛鵬固然中了舉人,從此邁入仕途的門檻,可是,在同窗們面前,薛鵬似乎有一種宿命感:在他們面前,我彷彿永遠也不敢挺胸腆肚,更不敢趾高氣揚!
寒暄之中,薛鵬忽然想起那些可惡的商人不是已經許過願了麼?我府內缺少什麼,只要張嘴便可送上門來,此時,薛老爺我最需要置辦幾桌酒席,一來款待學友,二來張顯一下我的能力。
於是,薛大官人立刻喚來新收的奴僕,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地吩咐一番:「快點去吧,讓他們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置辦五桌酒席,送到我的府上!」
「是。」昔日的痦子,今日的奴才爽快地應承一聲,屁癲屁癲地走馬上任,行使他奴才的職責去也:「老爺,請您相信奴才的辦事能力吧!」
人若得勢,無需有錢,辦任何事情都極其的順暢,幾桌酒席更是何足掛齒,不多時,本地最高檔的酒店送來了五桌香飄十里的山珍海味。昔日的窮秀才甚至連餐桌也沒有,窘迫之下,又是奴才出面應承,從鄰居那裡借來五張餐桌,勉強擺下盤盤碟碟。
薛鵬大喜,請諸位同窗入席,酒桌之上,大家正推杯換盞,吟詩誦詞著,忽有奴才來報,本地最大的戲班子前來向舉人大老爺賀喜。豁,舉坐登時譁然,目光同時移向大堂門外。
只見戲班老闆拱手走進大堂,薛鵬猛一扭頭,不禁笑了,原來認識,當年,窮秀才與同窗富豪子弟們廝混時,還少去他的戲園子裡耍弄,不過窮秀行已經是今非昔比了。
薛鵬正欲張嘴寒暄幾句,突然,只見戲班老闆雙膝一軟,咕咚一聲跪倒在餐桌下麵:「在下早晨已經聞聽老爺中舉了,因有瑣務在身,賀喜來遲,請老爺體諒!」
「請起,快快請起!」戲班老闆這一跪,把昔日的窮秀才嚇了一跳,好麼,中舉當官做老爺就是他媽的好,這個傢夥,平日裡懶都懶得理睬我,而今天,規規矩矩地跪倒在本老爺的腳下,隨時聽候役使。
不過,雖然做了老爺,身價高了,薛鵬對戲班老闆還是心存懼怕。我還欠人家不少嫖資,此人曾揚言,如果年底前不把嫖資還清,要剁掉我的手指,讓我從此再也不能提筆寫文章了,更休想步入仕途了。欠人家銀錢,畢竟心裡發虛,薛鵬很是客氣地請老闆站起身來,一同入席。
老闆不停地搖著腦袋瓜子:「不敢,奴輩不敢,您如今已經貴為老爺了,而奴才乃下九流之輩,豈敢與老爺同席共飲,壞了綱常規矩,老爺當然不會追究,若讓官府知道了,必定饒不了奴輩啊!」
「奴輩今日前來,一來給老爺賀喜,二來請老爺做官後,多多照顧奴輩的戲班子,官府有個什麼活動啦,臂如招待朝廷大臣,大唱幾出大戲,一定請老爺想著這們這班人,盡可能地給這班人一碗飯吃。倘能如此,奴輩與諸優伶便感激不盡了,每日醒來必為老爺燒三柱高香,誦六遍長壽康健經文……」
「好說,好說,這好說。」聽了戲班老闆的話,薛某嘴上應承著,心中暗罵他媽的,這些個買賣人,無論生意大小,名聲高低,身份貴賤,其所作所為皆是一副臭德行——無利不起早!
「老闆,你既然有求於我們薛老爺,那就請動點真格的吧!」
眾學友聞言,紛紛放下酒杯,七嘴八舌地沖戲班老闆道:「好啊,既然來了也別閒著啊,何不給薛老爺唱幾出戲文,以助薛老爺的酒興啊!」
老闆回答的甚是爽快:「如果老爺同意,奴輩願意效勞。請老爺點戲吧!」說著,老闆向下人使了一個眼色。
小廝走上前來,將戲譜放在餐桌上、薛老爺的酒杯旁:「請老爺點戲!」
「嗨,點什麼點!」薛鵬最富有的一個學友大咧咧地推開戲譜:「請鳳哥出場唱戲,大家同意不同意啊?」
「同意。」
「恭請鳳哥出場!」
一時間,酒宴的氣氛空前熱烈起來,在諸位公子哥的吵嚷聲中,戲班老闆爬起身來,先向大家拱手作揖:「謝謝大家捧鳳哥的場,在下替鳳哥感謝諸位了!鳳——哥!」然後,老闆扭轉過頭,沖大堂外喊道:「薛老爺、諸公子請鳳哥出場嘍!」
「小女子來也!」不多時,一個身著托地青袍、臉上塗著厚重粉膏的年輕女戲子款款走進大堂。酒宴更加歡騰起來。
女戲子首先走到薛老爺的面前,施以婦人的大禮:「不知薛老爺喜歡小女子那一齣戲文?」
自從女戲子邁進大堂門檻那一刻,薛鵬就彷彿中邪了一般,兩隻色眼活像一對嗅聞到血腥味的臭蚊子,一動不動地盯在女戲子的身上。
女戲子雖然畫著怪誕的臉譜,薛老爺依然看得出來,此人便是名噪方園數百里的女優伶——鳳哥!
鳳哥不但戲唱得好,薛某從豪門子弟們那裡獲知,這小娘們的床上功夫更是了得,不過,功夫高這固然是事實,女戲子的出場費更高,沒有良田千頃,不具備萬貫傢俬,你就趁早打消泡鳳哥的念頭吧!有錢有勢的官老爺、大商人當然不在乎這些。
當年的窮秀才,聽罷嫖過鳳哥的同窗介紹後,不禁瞪圓了眼睛。啥?摟這戲子睡一宿,第二天早晨睜開眼睛,家中的十畝良田便歸入他人名下嘍?
「隨便,隨便。」薛新貴中舉之前,因受經濟條件的制約,根本沒看過幾出戲,更談不上會點戲,在鳳哥嬌滴滴的詢問聲中,只能吱吱唔唔地應承著:「隨便唱哪一出都成啊!」
「那……」鳳哥再次施禮:「奴婢便現醜了!」
言畢,女戲子落落大方地走到廳堂的中央,餐桌上立刻揚起一片唏噓之聲,這些個富家子弟們你瞧瞧我,我瞅瞅你,然後,彼此顯現出會心的微笑。
嘿嘿,笑什麼笑啊,大家誰不明白啊,除了薛新貴,咱們都嫖過她啊,也就是說,大廳之內,餐桌之旁,大家已經不僅僅是同窗、是學友了,並且還是通家之好,嘿嘿!普天之下,大家都是連襟了!
這群浪蕩公子下流的淫相,變態的噓聲,怎能逃過女戲子的慧眼,不過,鳳哥卻置之不理,甚至擺出一副視而不見的樣子,長袖輕拂,無需任何樂手伴奏,扯開嗓門便清唱起來。登時,幾張餐桌再次沸騰起來,公子哥們熱烈地奉承著:「好,唱得好!」
只有薛大老爺一個人始終保持著虛假的溫文而雅,不像學友那般手舞足蹈,淫態百出,望著女戲子一邊清唱一邊向眾公子哥傳眉弄眼的妖冶之舉,薛舉人好不自卑,甚至有些妒忌。
他媽的,小娘們,老子已經顯貴了,可是你呢,依然沒把老子放在眼裡啊。哼,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雖然你是一個下賤的戲子,雖然你是個人可皆夫的爛貨,老子卻不在乎這些,一定要把你弄到手!
薛大老爺之所以要下如此決心,跟個女戲子這般賭氣,這裡面有一段很令窮秀才傷感的故事。
還是在薛鵬落魄時,聽罷同窗對鳳哥的讚歎,窮秀才不免也動了色念,準備躍躍欲試,發誓傾盡家中所用也要泡泡女戲子。說泡就泡,窮秀才果然把家中僅有的幾兩銀子袖進長袍裡,一路直奔梨園。
還是那個戲班老闆,瞭解到薛某人的來意,面龐一揚,手掌一伸,大嘴岔一咧:「多謝先生賞光,我家鳳哥的身價是五兩銀子。」
薛鵬聽罷,也不含糊,煞是爽利的掏出五枚白花花的銀錠,老闆接過銀子,腦袋一扭:「請先生上樓吧,不過,這五兩銀子僅僅是個見面禮,如果想與我家鳳哥親近,至於多少價錢,只有你們兩個商量了!」
啊——?薛大某人驚得直吐舌頭。怎麼五兩銀子,才能與女戲子會個面啊?若再想往下發展,還需要更多的、大把大把的,白花花的銀子啊?
老闆再也懶得理睬窮秀才了,袖起五兩銀子揚長而去:「先生,跟我家鳳哥好好相處哦,恕奴才不敢打擾!」
薛某人在小廝的引領之下,只好硬著頭皮走進鳳哥的閨房。
鳳哥正在做晚妝,當然明白薛鵬的來意,不過,女戲子豈能把窮秀才放在眼裡,一邊描眉、一邊冷淡地、或者說機械在報著自己的身價:「先生,打快炮,十兩銀子,包宿,五十兩銀子!」
我的天啊,窮秀才的腦袋嗡的一聲,我操他八輩祖宗的,這哪裡是戲子啊,簡直就是吸人血的妖精啊,我的學友們果然沒有說謊。摟她睡一覺,十畝良田便歸入戲園老闆的名下了。
可是,窮秀才已經邁進女戲子的門檻,如果就這樣退回去,臉上實在無光,日後可如何見人啊!不過,若想硬撐,袖中又著實羞澀。無奈之下。
窮秀才靈機一動,假裝斯文道:「讀書之人,腦子裡怎能裝些那種事情,在下是久慕鳳哥的小姐芳名,今晚相會,僅僅想與小姐談詩論詞而已!此外絕無他意,對的,絕無他意!不知談詩,小姐將收多少銀子啊?」
「好啊!」鳳哥漫不經心地扔過一句話來:「先生如此雅興,奴婢怎敢再提銀錢,那有多俗啊!」
「謝謝。」窮秀才終於長籲了一口氣,總算有台階可下了。
突然,鳳哥話鋒一轉:「至於多少麼,全憑先生賞賜吧!」
薛鵬又咧了咧嘴,吐了吐舌頭,那尷尬的冷汗,從腦袋瓜頂上嘩嘩嘩地往下淌啊、淌啊,如果再這樣淌下去,窮秀才的大褂子就如水洗一般啊。同時,窮秀才的兩隻手渾身上下的摸啊、摸啊,哪裡還有什麼銀子啊,只摸到幾枚銅板。
薛某人無比難堪地將幾枚銅板放在鳳哥的梳�台上。鳳哥一見,媚眼圓瞪:「先生,您,您這是耍笑奴婢呢,還是打發討飯的呢?小二,送——客!」女戲子一聲艷吼,將窮秀才無情的掃地出門了!
「好啊,哈哈哈,太好了!」一片突然響起的喧囂聲打斷了薛老爺的思緒。
薛鵬終於下定了決心:「老闆!」
「嗯,奴才在此!」戲班老闆慇勤地應承一聲,伸著脖子等候舉人大老爺的役使。
薛鵬擺出一副十足的大老爺的姿態,傲慢地問老闆道:「本老爺想為鳳哥贖身,請你開個價吧!」
「啊?」現在,該輪到戲班老闆目瞪口呆了。薛舉人又催促幾句,戲班老闆卻是長久地咧著嘴,不置可否。
不知薛舉人能否把女戲子弄到手,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回:薛舉人大戰女戲子,賈夫人追殺薄情郎
白雲飄過送嬌妍,春風徐來獲新歡。
細掌撫股秀鞋松,玉腕撩臂衣帶寬。
戲子納鈔迎貴客,舉人持票登淫船。
東側正室溪淚流,西廂偏房掀波瀾。
話說為了洗雪昔日倍受女戲子冷落之仇,新中舉的薛鵬毅然決定將女優鳳哥納為側室,而戲班老闆則面呈難色。
「老爺,在下很想滿足老爺的願望,可是,鳳哥乃戲班裡的台柱子,沒有了她,戲班子便沒有了靈魂,也便沒有了存在的必要了!」
「這個麼,好商量。」有錢莊老闆給新舉人撐腰,薛鵬顯得財大氣粗:「你說個價吧,我立馬就兌給你銀子,然後,你用這筆銀子可以再聘高人麼,難道說沒了鳳哥,大家還都不活了麼……」
廳堂內說話,窗戶外有人竊聽,賈小姐的兩個貼身丫環,一對無比忠誠的女僕,始終躲在花園裡的假石山後面,悄然無聲地觀察著薛某人的一舉一動。
當瞭解到薛老爺欲將地位連妓女都不如的優伶納進府內做小老婆時,兩個丫環再也穩不住了,一前一後地溜回到女主人的寢室裡。
「夫人,大事不好!」春鶯和秋燕同時嚷嚷起來:「老爺越來越過份了,還沒真正做上大官吶,卻納起妾來了!」
「什麼?」對於夫君大肆張揚的舉動,得意忘形的醜態,賈夫人早就鱉了一肚子氣,認為薛某人太輕薄了、太浮燥了、太沒城府了、太小人得志了,太……太那個了。此時,聽罷丫環的嚷嚷聲,夫人登時沈下臉來。
「此話當真?早晨才接到中舉的喜報,下午便納起妾來了,真是狗肚子裡盛不下二兩酥油啊,如此小人之舉,他的前程斷不會遠大的,春鶯!」夫人喚來其中一個丫環:「去,傳我的話,讓老爺到我這裡來,我有話跟他說!」
「是。」春鶯應承一聲,疾步而去,很快又返回來了。
「回稟夫人,老爺說他正在招待同窗學友,很忙,沒有時間聽夫人說話,待酒宴結束,再來問候夫人。」春鶯突然壓低了嗓音:「夫人,老爺這會正在跟戲班老闆講價錢呢,我仔細聽了一會,老闆已經把價錢提高到壹仟兩銀子了……」
「我的天啊,壹仟兩銀子!」秋燕驚歎道:「就她那個人見人上的身子,居然也值這麼多銀子?老爺如果有這麼多銀子,即使雇工匠打造一個與那戲子一般高矮,同樣大小的白銀女戲子,也是用不了的用啊!」
「哼,土包子開花,瞎胡鬧!」想起聘娶自己時,薛某人一切花銷並且連同聘禮在內,尚未超過壹佰兩銀子,而如今薛鵬顯貴了,為了一個下賤的女戲子,不惜拋卻千金,賈夫人越聽越來氣,禁不住醋意大發,披上外套欲到大堂上與薛某人理論一番。
兩個丫環慌忙勸住:「夫人且慢,大廳廣眾之下又吵又鬧,一來掃老爺的面子,二來也有失夫人的尊嚴啊,請夫人三思而行!」
「唉,氣死我了!」在那三綱五常的封建時代,丫環這番話頗有道理,賈小姐不得不按奈住滿腔的怒火,「你們說得對,我都讓他給氣糊塗了,我,我在這裡等著他,諒他不敢有了新歡,便忘了糟糠吧!」
「夫人!」賈小姐果然沒有言錯,薛老爺再張狂,再輕浮,再喜新厭舊,也不敢把正室夫人拋棄一旁。
酒宴散後,但見薛老爺紅光面滿、神采奕奕地走到內室,真誠地拜訪夫人來了,不過,讓賈夫人更加氣不打一處來的是,夫君並非單獨而來,屁股後面還拖著一條長長的、色彩斑藍的大尾巴,那便是薛老爺用重金購得的小妾——鳳哥。
薛老爺嘻皮笑臉地拜過了夫人,便將鳳哥拽了過來:「快給夫人見禮啊!」
「夫人!」女優天生就是八面伶瓏之物,面對著滿臉慍怒之色的正堂大妻,女戲子雙膝一軟,煞是乖巧地跪在賈夫人的寢室門外:「婢妾這廂有禮了!」
「呸!」眼睜睜地瞅著最不喜歡發生的事情成為活生生的現實,賈夫人惡狠狠地瞪了鳳哥一眼,光的一聲關死了房門:「賤——貨,少來擾我!」
然後,賈夫人雙手掩面,撲通一聲癱倒在床鋪上,絕望地大哭起來。薛舉人大喜之日討了個沒趣,只好向鳳哥揮了揮手。
鳳哥也是心中不悅,認為自己已經很給正室夫人面子了,於是,一咕碌爬起身來,抖了抖膝部的塵土,小嘴一厥道:「喲,給你臉不要臉,我還不伺候這份了……」
薛某人慌忙摀住戲子的小嘴:「休得狂言,她畢竟是夫人啊!」
「哼!」鳳哥扭過身去,輕蔑地哼了一聲:「以後啊,她做她的夫人,我當我的婢妾,而這份大禮啊,算是免了!」
既為側室,當然要住在西廂房了,當薛老爺煞是客套地將鳳哥請進西廂房裡時,女戲子不禁妖眉緊索:「老爺,這哪裡是人住的地方啊,您如此待我,真讓賤妾好傷心啊!」
薛老爺完全是心血來潮,仰仗著剛剛得勢,軟硬兼施地將戲班的台柱子霸為側室,在此之前,窮酸秀才只顧著埋頭苦讀了,再加之西廂房乃兩個丫環的棲身之所,窮秀才可捨不得銀錢予以裝飾。
今天,西廂房突然大有用場了,於是新貴人在嬌妾面前,拍著胸脯道:「請愛姬且將就一宿,明天我便派人裝修這棟房子,一定達到愛姬滿意為止!」
「哼!」鳳哥聞言,皺著眉頭走到床邊,一把將春鶯的被子掀到一旁:「如此廉價的被子,又薄又短,只有討飯的花子才肯蓋它,老爺,我要夫人那樣的錦被緞褥!」
「好說,好說。」薛某人一邊應承著,一邊將春鶯的被子又拽了回來:「今晚只能如此了,否則咱們就要受凍了!」
「嘻嘻。」望著兩個丫環並排疊放的被褥,女戲子突然玩世不恭的浪笑道:「老爺真是買得起馬,備不起鞍啊,花掉如此大價買得婢妾,晚上睡覺卻要用丫環的被子禦寒,嘻嘻……」
「唉!」聽了鳳哥的譏言諷語,薛某人禁不住的唉息起來:「這都是夫人的錯,她,她……」薛鵬不敢,也不願在婢妾面前過份指責夫人,自己能中舉人,畢竟有夫人極大、極大的功勞啊。
於是,薛舉人有意岔開了話題,手扯著丫環的被子,一臉淫相地望著鳳哥:「親愛的,您不認為這樣的生活,想來也很灑脫,也很浪漫喲!」說著,薛某人淫迷迷地湊近了鳳哥,一顆早已按奈不住的色慾之心咚咚地狂搏著,兩隻手掌激動萬分地撫摸著鳳哥的秀肩。
女戲子扭了扭身子,依然心懷不滿地嘟噥道:「住在荒郊野外,躺在樹下林間,蓋草簾子,更加灑脫,更加浪漫,老爺想不想體驗一番啊?嘻嘻……」
薛老爺猛一用力,平日裡持筆題詩誦詞的、又細又白的手掌冷丁探進鳳哥的襠下,立刻感受到一股空前的滑潤和繚人魂魄的潮濕以及令人亢奮的冰涼。
正在抱怨寢室條件太差的鳳哥,尖聲厲氣地驚叫起來,雙腿故意緊緊地併攏起來,薛老爺嘿嘿一笑,手掌在女戲子的襠下肆意抓摸起來,同時,心中暗道小娘們,我終於得到你了,從今晚起,你便徹徹底底的屬於我了。
想到此,一種異樣的興奮感讓手無束雞之力的文人迸發出極大的能量,不由分說地,甚至是極其野蠻的扯去女戲子的衣褲。
撒嬌討乖,乃優伶的一貫伎倆,薛老爺拽扯得越兇猛,女戲子反抗的亦也強烈,不過,表面看似反抗,怎麼越瞅卻是在配合薛老爺的拽扯。
這不,方纔還是長袍大褂,裡套外套,抹胸兜肚、纏腿裹布的鳳哥,輕盈盈的腰身轉了幾轉,嘻笑之中,眨眼之間便赤條條的裸露在新主子的色眼之前,一時間,把個薛老爺樂得心花怒放。但見大鵬鳥展開雙翅,樂癲癲地摟住女戲子,咧開垂著饞涎的大嘴,在鳳哥的胴體上貪婪地啃吮起來。
與夫人相比,卸妝後的戲子容貌平平,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出奇之處,並且鳳哥的艷肌與夫人的嫩膚大相徑廷,夫人的胴體潔白如玉,而鳳哥的裸肉淡白之中泛著微微的淺黃色,薛老爺的色手輕輕撫之,滑軟之中感覺著有些鬆弛,絕不似夫人飽滿而又豐盈。
耗費如此巨財,買來的卻是平庸之貨,可是薛老爺絲毫也不懊悔,從鳳哥淡黃色的胴體上,新舉人嗅聞到一種夫人身上所不具有的,並且是言語也無法準備表達出來的氣息。
這是和暖的氣息;這是溫順的氣息;這是誘人魂魄的氣息;這是令男人欲癡欲狂的氣息,不過,這也是讓男人精竭力疲、家業敗落、宗廟坍塌的氣息,簡而言之,用古人的話說,薛新貴所嗅聞到的氣息,乃妖狐之氣也!
不過,眼前薛老爺已經顧不得這些了,管她是人是妖,老子先過把癮再說!於是,薛老爺一把將渾身散發著妖氣的女戲子按倒在丫環的床鋪上,揮槍便撲了上去。
第二天起床後,薛老爺果然說到做到,請來本地手藝最好的工匠,把鳳哥的寢室裝修得即富麗又瑭璜。
兩個丫環看在眼裡,妒在心頭,回到正室夫人的內寢,你一言,我一語,繼續給賈小姐勾火助燃,而賊頭賊腦地躲在廂房裡荀且行歡的薛老爺也給夫人添加助燃劑,與鳳哥相擁在床鋪上,翻過來,滾過去。
那淫聲浪語,聽得夫人好不氣惱,一邊嚶嚶地抽涕著,一邊喃喃地嘀咕道:「咦咦咦,夫婿輕薄兒,新人美好玉,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咦咦咦,咦咦咦……」
「夫人!」聞聽此言,兩個丫環建議道:「既然老爺眼裡只看見新人笑了,也不理睬夫人是死是活了,咱們就回家吧,再也不搭理他了!」
「唉,回家,那太也丟人了,往好聽了說,是咱們賭氣回娘了,而不知內情的人,一定認為我被漢子給休了,唉,做女人真難啊。」賈夫人又是一聲長歎:「有道是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
賈夫人就在這惆悵感傷之中,抹著苦澀的淚水,在兩個丫環的陪伴之下,迷迷離離地度過了一個又一個漫長的黑夜。
又是一個毫無希望的清晨,當薄霧漸漸散開時,廂房門吱呀一聲被什麼人推開了,旋即傳來了鳳哥尖細的嗓音:「不麼,人家不願意去麼,既然沒把人家放在眼裡,拒之門前,人家為什麼要討這份二皮臉啊!」
「走吧,管咋的,夫人是尊長,我都懼她七分,況你一個小妾啊,走吧。」這是薛鵬正軟磨硬泡地往正房裡拽扯著鳳哥,乞求她給夫人請早安,以緩和妻妾之間的關係。
想起最初所受到的冷遇,鳳哥再也不肯品償第二口了:「不去,老爺,婢妾並非輕謾尊長,而是尊長實在容不得婢妾啊!」
「那麼,你先回房去。」
賈夫人停止了抽涕,聽到窗外的薛鵬如是說:「我先進去與夫人通報一番,求她開開恩,賞你一個面子,唉,看來只能這樣了!」
沒過多久,薛鵬果然來敲夫人的房門了,兩個丫環瞅了瞅夫人,賈小姐冷漠地搖了搖頭,示意她們不要給老爺開門。
薛某敲了半晌,看來進門毫無希望,只好隔在門外求夫人格外開恩,開得門來,接受鳳哥的早安大禮。
門外的丈夫說得甚是真誠,唾沫星子飛濺在門板上,而屋內的夫人始終一言不發,被薛舉人逼問急了,只冷冷地扔過一句:「你想讓她名正言順地進得薛府來,那是白日做夢,我就是死,也容不得她。」
薛鵬也失去了耐心:「可是男人納妾,合情合理,並且受天朝大律的保護!夫人如此固執,則是毫無道理的啊!」
「我什麼時候說過反對你納妾的話了?」賈夫人咚的一聲從床上躍起:「看看你納的是個什麼貨色吧,連娼妓都不如,難道說,天底下乾淨的女人都死絕了麼?」
賈夫人一句話差點沒把薛鵬從房門口撅到身後的牆壁上去:「這,這……」
無法應答之下,薛舉人頑皮地笑道:「穿衣戴帽,各好一套,夫人如果這樣看她不起,我也沒有辦法了,如果你實在看不下眼去,請起尊回家吧,有道是眼不見,心不煩麼!」
「好你個忘恩負義之輩!」
薛某這番話,分明就是趕賈小姐回娘家,不過,多少還給些面子,尚未將那個休字從嘴裡吐出來,可是,這已經把賈夫人氣得哆哆亂顫了。
「你想休我,沒門,我就是死,也要死在你的眼前,讓你家永世不得安寧!姓薛的,你看好,我此時便與你對命去也!」
言畢,賈小姐操起一把剪刀,兩個丫環尚未回過神來,女主人已經瘋也似地衝出房門,揮著剪刀直奔薛鵬而去。
薛舉人沒有做通夫人的思想工作,此刻正怏怏的往廂房裡度著步子,思忖著回去如何安撫鳳哥。霎地,一股冷風從身後嗖嗖吹過,刮擦得薛某人頭皮酥麻,似乎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薛舉人回轉過身,看見夫人披頭散髮地猛撲過來,嚇得媽啊一聲:「不好,殺人了,救——命!」
不知新貴人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回:薛老爺紅燭賞粉穴,女戲子黑門撞暗鬼
遠看毛絨絨,近瞧亂蓬蓬。
上撫鼓隆隆,下摸濕重重。
左拽響咚咚,右拉滑空空。
前挺淫沖沖,後扯液洶洶。
話說薛舉人本欲勸說夫人接受鳳哥,不料更加激怒了夫人,只見賈小姐揮起剪刀殺奔薛某而來,求生的慾望令薛鵬健步如飛地逃進西廂房,光噹一聲鎖死了房門,雙手撫著門板,驚魂未定地喘著粗氣。
賈小姐已經撲到門扇上,狠命地拽了幾下,見房門鎖死了,咬牙切齒之下,便將怒火發洩在無辜的門板上,剪刀嚓嚓地捅插著門板:「忘恩負義的傢夥,有種的你給我出來,別像個縮頭龜似的,我反正是不活了,今天先殺了你,然後自己再碰死算了!」
「夫人!」賈小姐這番壯舉,把薛府內投奔而來的奴才們都嚇傻了,一時間怔怔地望著賈夫人,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春鶯和秋燕跟隨小姐多年,從未見過小姐脾氣如此暴燥,一旦發起狠來,當真把生死置之度外。於是,兩個丫環同時湧上前來,奮力抱住女主人:「夫人,使不得啊,小姐,回屋裡消消氣吧!」
「不!」賈夫人越發倔強了:「他不讓我好過,我也不讓他好活,你們別攔著我,我跟他拼了!」
「小姐!」秋燕俯著賈小姐的耳朵,悄聲勸說道:「這樣亂來,不僅有失夫人的尊嚴,還給老爺休妻提供了口實啊!」
「咦咦咦!」
秋燕一句話提醒了賈夫人,手中緊握的剪刀啪啦一聲掉落在地,手撫著被捅插得破爛不堪的門扇,嚶嚶地哭泣起來。
兩個丫環喋喋不休地勸解一番,末了,身材茁實些的秋燕背起淚水漣漣的賈小姐,春鶯拖著賈夫人的一對秀蓮,像哄小孩似地將女主人背回寢室內。
薛鵬總算出了口長氣:「真沒想到,夫人不僅才色雙全,且還是剛烈之婦,看來,今後的日子有的過了,顏色有的瞧了!」
正房夫人忿忿不平地回到自己的寢室,偏房婢妾則厥著小嘴耍起了小脾氣,一邊整理著自己的隨身衣物,一邊嘟嘟噥噥道:「老爺,您還是送婢妾回戲班子吧,婢妾前世無德,沒有福份享受薛府的榮華富貴,與其活在夫人淫威的陰影之下,還不如繼續我的唱戲生涯,雖然生活清苦,地位低下,可是自由自在啊。」
聽說鳳哥要走,薛鵬失望之下,一把奪過女戲子的包裹:「不,你不能走,我愛你,我已經離不開你了,我不敢想像,一旦失去了你,我的生活會變成什麼樣子!」
「老爺!」鳳哥嬌滴滴的喚了一聲,兩隻媚眼含情脈脈地望著薛新貴:「奴婢當真那麼值得老爺愛麼?」
在妖冶的戲子面前,薛鵬哪裡還顧得上舉人的身份,只見薛大老爺將戲子的包裹咚地拋向床內,一把摟住鳳哥:「我不能沒有你,你太可愛了,你太會伺候人了!」
薛某人這番話是真誠的,較之正房夫人,鳳哥著實可愛多了。她絕不會像賈夫人那般,嚴肅有餘,活潑不足,這也不讓摸,那也不讓碰,甚至作愛的時候,死定要堅持把燭火熄滅,並且還要裹上厚重的棉被,漆黑黑之中,薛鵬披著大被子,吃力地折騰著,而夫人則嚴厲地訓斥著:「老實點,沒到處亂碰!」
此時回想起來,那份場景,那份感受,哪裡是行魚水之歡啊,簡直就是在做賊啊,或者說是在經營著一項骯髒的、齷齪的事情。
而新納的小妾鳳哥就全然不同了,卑賤的出身以及多年戲子的生涯,讓鳳哥學會了許多媚男之術,令諸多的老爺們、公子哥們嗅之如蒼蠅見血,圍著艷麗的裙擺亂哄哄地轉來轉去,如今落在薛老爺手裡,更把個突然暴發的窮秀才玩弄得神魂癲倒、暈頭轉向、走火入魔、疲憊不堪、其樂無窮了。
「親愛的,我說死也不讓你走!你不能離開我!」堂堂的舉子,在一個戲子面前,居然發出了哭腔,露出一副可憐兮兮的醜態,就差沒跪在鳳哥的裙下了。
「親愛的,我求求你了,暫且忍耐一段時間吧,慢慢地,夫人就會消氣了,認可了咱們的事情……」
看見薛大老爺果然中了屢試不爽的媚術,為了提升自己的地位,女戲子乘勝追擊,繼續向薛新貴發難:「我不能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裡,太可怕了,太令人窒息了,那悍婆子一旦發起淫威來,沒準會壞了婢妾的性命,老爺如果真的痛我,就給婢妾另外建築一棟府第,我要單獨生活,我絕對不能與一隻母老虎生活在一起!」
「啥?」薛老爺當真為難了。我的姑奶奶,我的活祖宗,再建一棟府第,談何容易?你以為那是小孩子玩過家家啊?
不過,為了攏住愛妾的心,薛老爺終於橫下一條心來:「如果愛姬實在與夫人不能和平相處,我,我今天就休了她!」
說著,薛老爺揮筆便擬就了一份休書,其理由是夫人犯了七出之條的妒忌之款,所以要休回娘家去。
薛老爺將休書首先讓愛妾過了目,而自己卻不敢送到夫人面前,思來想去,只好把新近投入門下的僕人喚來,命他將休書送到夫人的手裡。
懾於夫人的威嚴,奴才手捧著休書,也遲疑起來,薛老爺把眼睛一瞪:「怎麼,這點事情都做不來,你還想不想在薛府混下去了!」
「好!」只見奴才狠狠地咬了咬牙,又咚地跺了跺腳:「我豁出去了!」
「送去又有何用啊!」望著奴僕的背影,女戲子對薛老爺的決定不抱任何希望:「老爺,您想得也太簡單了吧,我怎麼也不敢相信,一紙休書就能把那凶婆子打發回老家?她能認可麼?既使我處在夫人的位置上,也不會乖乖地夾起鋪蓋卷,消消停停地回家轉的!」
「哼!」薛某人在廂房裡伸著脖子,一直目送著奴僕走進正房。
過了片刻,薛老爺認為夫人應該接到休書了,卻沒有像自己預想的那樣,再次衝出門來,揮舞著剪刀大鬧一番。於是,薛某人扭過頭來,一臉得意地沖鳳哥道:「親愛的,怎麼樣,看過休書,她終於沒脾氣了吧?嘿嘿。」
「喲!」鳳哥道:「那是夫人正在思想對策呢,看如何徹徹底底的制服你,老爺啊,為了家庭的安寧,夫妻合諧,您就放了奴婢吧!只要我一離開薛府,一切矛盾都化解了!」
「讓她想去好了,我看她能想出什麼奇招妙計來。」看著小心肝還有去意,薛老爺繼續許願道:「如果她實在賴著不走,那麼我走。」
「老爺!」鳳哥驚訝地望著薛新貴:「您往哪走啊?流浪去?嘻嘻,堂堂大老爺,卻被老婆子掃地出門了,嘻嘻,嘻嘻,丟人,實在丟人……」
「不,不是去流浪,而是去享福!」薛舉人捧著小心肝的臉蛋,認認真真地說道:「等過些日子,朝廷的聖旨下來了,我領你上任,把那瘋婆子留在家裡,她願意怎麼鬧就怎麼鬧吧,她不讓我過安生日子,我就讓她守活寡!」
「真的喲?」女戲子眼前豁然明亮起來,摟過薛老爺的面龐甚是撒嬌地吻了一口:「老爺,這是真的麼?您可不要哄我哦!」
「親愛的,我為什麼要哄你啊,我一刻也離不開你啊,不帶你去上任,我還能帶誰啊!」說著說著,薛老爺胯間又麻癢起來,看看天色已晚,夫人斷不會再來騷擾了,薛老爺淫興勃發,慇勤地給小心肝寬了衣,色眼直勾勾地盯著愛妾的胴體,手掌笑嘻嘻地搬開女戲子的白腿。
在薛老爺的撫弄之下,鳳哥心事重重地叉開大腿,一對妖媚的雙眼茫然若失地掃視著應該能給自己帶來幸福生活的大鵬鳥。突然,大鵬鳥的羽翅冷丁插進女戲子鮮嫩的蜜穴裡,鳳哥一聲驚叫,顧作痛狀地嘟噥起來:「不要,人家不你這樣摳麼,老爺,你可輕點喲……」
「親愛的,讓我看看,讓我好生看看!」
在女戲子的騷穴面裡,堂堂的舉人,高高在上的大老爺再也顧不得什麼叫做尊嚴,什麼叫做體面,色迷迷的臉龐上揚溢著下流的淫笑,一邊悄聲地乞求著,一邊將燈燭努力拽向床鋪邊,雙手將鳳哥的蜜穴扒開到最大的極限,一雙色眼一眨不眨地緊盯著:「我怎麼就搞不明白,這玩意毫無出奇之處,怎麼就讓所有男人傾倒呢?」
「哼!」鳳哥不滿地哼了一聲,欲併攏住雙腿:「不出奇,你又死皮賴臉的看啥子啊!」
「別,別!」薛老爺慌忙制止住,雙手努力壓迫著女戲子的雙腿,淫迷迷的色眼放射著職業鑒賞家的邪光:「如此優物,必有她誘人之處……」
嘴上如此說著,擺在薛舉人面前的那個玩意,的的確確再平平常常不過了。燭光之下,但見在一片稀疏的絨毛之上,兩片色素沈著的騷肉翕翕抖顫,毫無責任感地遮掩著一個淡粉色的穴門。
仔細窺之,那欲遮卻露、欲掩還現的樣子,活脫脫就是幽巷裡不登記、不納煙花稅、俗稱半掩門的私窠子;而那濕潤潤的、滑澤澤的門洞,不知接待過多少位老爺、公子、富商,把個深不可測的暗室搞得一塌糊塗。
你看,裡面的嫩肉飽經無數男人的衝撞,呈現著極不規則的破損狀,手指輕輕觸之,要麼呲牙咧嘴,要麼犬牙交錯。乖乖,有誰敢相信,這種破爛不堪的騷穴,足足用掉了薛老爺壹千兩白銀,看起來啊,薛某人不應該是大鵬鳥,而是一個大腦袋瓜。
為此,薛老爺當然有自己的解釋。穿衣戴帽,各好一套!如此醜陋的騷穴;如此破敗的、髒骯的公共廁所,薛某人卻是愛不釋手,更是視為掌上明珠。
這不,美滋滋地鑒賞一番之後,薛老爺去衣褪褲,兩人各有所需地相擁在一起,各自操起傢夥什,濺滿淫水和精斑的床鋪上狼煙再次,號角又鳴。
鳳哥被薛老爺重重地壓在身下,在劇烈的震顫中,一股滿足感突然襲來,不過,那不是行歡帶來的愉悅,更不是笨拙的原始磨擦迸發的快感,而是方才薛老爺許下的諾言。
想著不日就要與薛老爺走馬上任,成為名符其實的官太太了,鳳哥的週身禁不住地萌發出一種不可遏制的、與性快慰頗為相似的、飄飄欲仙的感覺:「啊,啊,啊!」
頭置的燭火與鳳哥同時搖晃著,隨著嘴裡不停的呻吟,隨著撞擊強度的不斷增大,快感便越來越發強烈了,但見鳳哥緊緊地摟住身上的薛老爺,秀眼一閉,不知不覺地便進入夢鄉了。
這幾天來,鳳哥都是在這種無比超脫的快樂之中,酥酥麻麻在睡死過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更不知是什麼時辰,府門外突然喧嚷起來:「老爺,聖旨到,請薛老爺起床接旨!」
「啊!」
薛鵬與鳳哥被同時驚醒,在奴僕的嚷嚷聲中,薛舉人慌裡慌張地披上外衣:「來了,來了!」
「唉,這是什麼時候啊!」鳳哥努力用被角掩住酥胸,困眼惺忪地找尋被薛老爺拋撒的滿床皆是的褻衣:「還沒聽到五更聲,送聖旨的便來了,為了多討幾個賞錢,他們可真積極啊!」
「聖上有旨,命薛鵬赴通州上任,即刻啟程,不得有誤!」
「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萬歲!」鳳哥憑窗看見薛老爺跪在府門內的台階下,激動萬分地接過聖旨,戰戰兢兢地高舉過頭頂。
此時此刻,女戲子別提有多興奮了,困意頓無,雖然窗外還黑漆漆的一片,莫說月亮,連個星星也沒有,鳳哥卻顧不得這些了,一貫喜歡睡懶覺的女戲子,立刻爬起身來,開始著裝梳洗了。
「請少奶奶上轎!」
鳳哥對著銅鏡,又是描眉,又是畫眼,忙得正歡,窗外突然出現一擡花轎,兩個熟悉的男僕一臉卑相地站在窗下:「老爺有令,請少奶奶上轎啟程,不得有誤!」
「我還沒化完妝呢?」鳳哥瞅了瞅男僕,又瞧了瞧自己的化妝盒:「告訴老爺一聲,讓他等婢妾片刻!」
「不行啊,少奶奶,時間緊迫,老爺剛有令,讓你坐在轎子裡,邊走邊化妝吧!」
「那好吧。」鳳哥爽快地應承一聲,再也不敢耍小孩子脾氣了,匆匆翻身下床,胡亂蹬上秀鞋,在男僕的催促之下,三步兩步地走向房門:「老爺莫急,奴婢來也!」
黑暗之中,房門吱嘎一聲被女戲子推開,只聽咚的一聲,門扇不知撞擊在一個什麼重物之上,立刻被生硬地彈了回來,而毫無所知的鳳哥前腳已經邁過高高的門檻,但見疾速反彈回來的門扇光噹一聲拍擊在女戲子的腦門上,鳳哥的腦袋嗡的一聲,「啊呀!」一下應聲倒地。
「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是哪個討厭的傢夥擋在門後,該死!」鳳哥被門扇撞擊得滿眼金花,軟乎乎的小屁股蛋摔得又酸又痛,小腳一擡,惱怒萬分地踢向門扇。
門扇豁然閃向一旁,而一個重物直挺挺地從高高的門框上向下甩了過來,劈頭直奔鳳哥而來,女戲子猛一擡頭:「啊,鬼——!」鬼字剛剛嚷出口來,鳳哥便因驚賅過度,身子咚的一聲向仰去,重重地癱倒在門檻上,登時昏死過去。
不知女戲子是否真的撞鬼了,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賈小姐燈下訣僕人,薛老爺墀上喚家奴
生身不能為人妻,殭屍亦要賅惡婿。
美玉焉能任人戲,華服層疊密縫綴。
手捧白綾說再見,來年此時把姐祭。
夜風拂門冷嗖嗖,孤魂繞樑悲涕涕。
話說薛舉人為了討得嬖妾的歡心,毫不猶豫地擬就了一封休書,自己不敢去夫人的房間,派奴僕傳遞了過去。
當賈小姐接過休書時,俊秀的芳容唰地一下全然改變了顏色,改變得比那無情的紙張還要蒼白,望著那寥寥如語的、卻是空前絕情的文字,正室夫人再也沒有了當初的銳氣,居然禁不住地淚流滿面了。
賈小姐手托著休書,在咒罵薛某人忘恩負義之餘,只能感歎這萬惡的社會制度,女人有意維護自己的利益,卻沒任何能力與男人抗爭,這不,一個窮書生,突然暴發之後便翻臉不認人了,與夫人一番爭吵,理屈詞窮之後,一張白紙便將老婆打發回娘家了,這就是男人的特權,不服行麼?
「小姐!」到了如此境地,兩個丫再也不稱呼自己的女主子為夫人了,而是一如往昔那般親切地稱呼起小姐來。看來,夫人也只能回家繼續做大小姐了。
八面伶瓏而又善解人意的春鶯是這樣安慰女主人的:「老爺這是開玩笑呢,他絕不敢休了小姐,他沒有休妻的道理!」
「可是……」秋燕手指著休書道:「那姓薛的不是指責小姐犯了七出之條的妒忌之款麼,男人僅憑這一條便有足夠的理由把老婆休回家去了!」
「不過,那姓薛的納妾也不對啊!」看來春鶯比賈小姐和秋燕更瞭解法律條文:「小姐妒忌固然不對,可那姓薛的過早納妾卻是犯錯在先,並且,他還不顧身份,不顧地位,納了低賤的戲子為妾室,這不僅有辱他自己的家門,作為即將當官的舉人,更有失朝廷的體面。」
「所以啊,這事一旦鬧騰到官府去,那姓薛的肯定沒有好果子吃!小姐!」於是,春鶯據此建議道:「咱們拿著這紙休書,到官府告那姓薛的去!」
「納妾是男人又一大特權。」賈小姐一臉無奈地道:「納妾是男人的自由,你憑什麼告那姓薛的啊?」
「不錯。」春鶯解釋道:「男人雖然可以隨便納妾,可是一旦鬧到官府,夫妻雙方較起真來,這裡面還有許多法律規定呢。第一條,法律規定,只有夫人被證明不能生養,男人才可以納妾;第二條,男人只有過了四十歲。」
「也就是說,正室夫人的確色衰年老了,男人才可以續新納妾,咱們僅憑這兩條,就能輕而易舉地將那姓薛的告倒了!讓那小子不僅納不成妾,甚至連官也做不得了!」
聽春鶯這麼一說,秋燕也來了精神頭,想起小姐新婚之夜,薛某人那副貪婪的嘴臉,秋燕氣咻咻地說道:「那姓薛的絕不是個什麼好東西,瞧他大婚之夜的表現吧,吃著碗裡的還惦記著鍋裡的,一文不名的小白丁也想擺老爺的大架子,想把咱姐妹仨個一勺燴了,想來真是噁心死人了。」
「這才結婚幾天啊,小姐的婚床尚未睡熱呢,如今又喜新厭舊地休了正室夫人,小姐,你一定不能輕饒了他,一定要給他顏色看看。」
「唉!」賈小姐歎息道:「春鶯啊,你說哪家的女人拋頭露面的打官司了?一來丟人,二來被外人認為是個潑婦、悍婦,好說不好聽啊!」
「可是……」秋燕道:「照小姐說來,您只能嚥下這口氣了?」
「不咽又能如何,誰讓我生就了女兒之身啊!」讓兩個丫環費解的是,自從接到了休書之後,賈小姐突然變得軟弱起來。
「春鶯啊,趕快放棄打官司的念頭吧,那不是女人家做的事情,我可以不要臉,可還要為爹爹和哥哥考慮啊。行了,沒用的話還是少說吧,快點收拾東西,明天起早就趕回家去,我再也不想在這裡多住一天了。」
說到此處,賈小姐突然板起了面孔:「我雖然是個婦道人家,不便於在公開場合拋頭露面的打官司,興訟詞,可是,我自有辦法收拾那個薄情女婿,我已經說過了,他不讓我幸福,我也不讓他安生,我保證,我一定要兌現這句諾言!」
聽說小姐不主張打官司,兩個貼身丫環光顧著唉聲歎氣了,並沒有認真地聽小姐後面的話,也沒在意小姐會用什麼手段收拾薛舉人,從而兌現自己的所謂的諾言。
賈小姐發過了誓願,便與兩個丫環一起收拾起從娘家帶來的妝奩來,但見賈小姐將自己的嫁妝一股腦地從箱子裡翻騰出來,當著兩個丫環的面,將嫁妝分成三份:「這些東西對我已經毫無意義了,這兩份你們拿去,我僅留幾件換洗的衣服就夠用了。」
「小姐!」兩個丫環即感激又不解地望著小姐:「小姐,您把嫁妝都分給了我們,回到家去,老爺不會埋怨您吧?」
「這是我自己的東西,我當然有權處置了。」賈小姐不僅把衣裳分給了兩個丫環,還把首飾、金銀細軟全部劃成三份,與兩個小丫環平分。
賈小姐一邊叮囑春鶯和秋燕妥善保管價值不菲的財物,一邊認真地吩咐道:「別光顧著你們自己的東西,我的東西也要替我管好,如果不慎弄丟了,我決不會饒了你們。」
「小姐儘管放心!」兩個丫環唯唯喏喏地保證道:「我們要象愛護自己的眼珠一樣,愛護小姐的財物!」
「好啦,好啦。」賈小姐揚了揚手:「忙來忙去,不知不覺的天就黑了,春鶯,你準備晚餐去。」
「是。」春鶯應承一聲,走進廚房燒火做飯去了。
賈小姐又吩咐秋燕道:「你去弄些酒水來,小姐我今天要一醉方休!」
「是。」秋燕此時很理解小姐的心情,提起小姐的茶壺便去附近的酒坊裝佳釀去了。
「小姐!」秋燕前腳剛走,春鶯從廚房裡走了出來:「沒有燒柴了,我去讓僕人送幾捆來!」
「算了。」賈小姐制止道:「春鶯,你難道忘了麼,姓薛的已經把我休了,所以,這薛府的一切,無論是房子,還是僕人,都不屬於我們了,你已經沒有權力支使他們了。」
「小姐,那,咱們用什麼燒火啊?」
「那不現成的木柴麼。」賈小姐手指嶄新的大花轎:「反正它也用不著了,乾脆劈了燒火吧!」
「啊!」春鶯吃了一驚,在那個時代,把花轎付之一炬,絕不亞於現如今砸爛一輛寶馬車:「小姐,這,你真的捨得麼?」
「我留它何用,每日看見它只能增添煩惱,春鶯,你還磨蹭個什麼,還不給我劈了燒火,我還等著用它燒壺熱水暖酒呢!」
「對,小姐說得有理,咱不要姓薛的任何東西!」於是,春鶯手執利斧走向花轎:「我這就劈了它!」
「小姐!」當春鶯奉女主人之命,哢嚓哢嚓地劈花轎時,秋燕拎著沈甸甸的茶壺走進屋來:「酒打回來了!」
「好哇!」賈小姐接過茶壺,放在爐竈上,順手拾起一根花轎的窗扇柱,非常解恨地投進爐膛裡。
秋燕看在眼裡,心頭突然萌生一種異樣的念頭。小姐這是怎麼了?衣服財物與我們均分了,如此貴重的轎子劈掉燒火了,這是幹麼啊?是否要輕生?此念僅僅閃了幾閃,秋燕並沒有往心裡去。
「你們都別瞎忙了,夠吃了,來。」賈小姐端坐在餐桌中央,邀請貼身的丫環同桌共飲,春鶯和秋燕慨然應允,分別坐在小姐的左右。於是,主僕仨人在燭光下無拘無束地暢飲起來,瞅著那親密無間的樣子,以及同樣華麗的衣服,誰又能分清哪個是主人,哪個是僕人呢。
兩個丫環因身份的緣故,飲酒的機會並不多,或者今晚應該是她們來到人世間以來首次飲酒,幾杯酒灌進肚內,就像喝了蒙汗藥,咕咚、咕咚,一個向左,一個向右,雙雙醉倒在土炕上。
賈小姐見狀,自己也放下了酒杯,暈頭轉向的從書櫃裡抽出筆紙墨硯,唰唰地擬就了兩份與春鶯、秋燕正式解除主僕關係的契約,然後,分別拽過春鶯和秋燕的姆指,在契約的落款處替她們按下手印。做完了這些,賈小姐撲漱漱淚下:「姑娘們,永別了!」
賈小姐將兩份契約分別壓在兩個丫環的肘腕下,又抹了抹絕望的淚水,嘩地拉嚴了窗簾,昏頭昏腦地脫下晚袍。
燭光下,銅鏡前,賈小姐神態複雜地望著自己潔白如玉的胴體:「這一切的一切,就要還給閻王爺了,不知來世還能否再托上人,但願閻王爺開恩,讓我托生為男人吧,我也要參加科考;我也要當官;我也要娶妻;我也要納妾;我要納好多好多的妾……」
如此這般地過了一番嘴癮之後,賈小姐拽過一套屬於自己的新衣服,悲切切地穿到香噴噴的胴體上,然後,又衝著鏡子照了照,突然認為不妥:「不行,一件衣服太單薄了,死後萬一露出肉體來,那太失體面了。並且,為我收屍的,一定是那些下人奴僕,在我身上亂抓亂摸,不,不,我縱然死了,也不讓那些下賤的臭男人佔我的便宜。」
此念即出,賈小姐又拽過一套衣服穿在身上,不僅如此,又找來針錢,一針一錢地將衣服密密實實地縫補上,末了,還是認為有失妥當,於是再穿上一套,再如此這般地縫補上,穿完了所有新嫁衣,苗條的賈小姐儼然變成憨態可掬的小狗熊了。
賈小姐吃力地將最外面的一套衣服縫補上,末了,從箱底抽出一條長長的白綾,捧在手裡,雙眼再度湧出絕望的淚水。
賈小姐握著白綾,笨手笨腳地爬起身來,臨出門前,又飽含留戀之情地望著兩個親如姐妹的小丫環:「再見,以後別忘了給姐姐燒紙!明年的今天,是姐姐的祭日,咦咦咦……」
賈小姐含淚掩上房門,乘著夜色悄悄地摸到西廂房下,屋內已是鼾聲一片,賈小姐將手指蘸上少許口液,將窗扇捅開一個破口,藉著月光往廂房內望去,一對彼此均得到徹底滿足的男女雙雙裸臥著,一唱一和地發出均勻的鼻息聲。
賈小姐的目光繼續往下移去,但見絲絲月光之下,女戲子小巧的手掌緊緊地握著薛某人的陽根,賈小姐登時氣得七竊生煙,恨不能縱身跳起來,破窗而入,雙手狠狠地遏住鳳哥的粉頸:「小賤人,敢霸佔我的寶貝,我跟你拼了,唉!」
正堂夫人轉念一想,不禁又心灰意冷了。算了吧,姓薛的已經把我給休了,那陽根,再也不屬於我了,姓薛的。賈小姐忿忿地詛咒道:「我死後一定要變成厲鬼,回來抓你,縱然抓不到你,也要讓你生不如死!我發誓!」
主意拿定,賈小姐離開窗扇,來到廂房門前,向上擡頭望瞭望,然後手掌一揚,將那條白綾飛掛在門樑上,在這生命的最後一刻,賈小姐仰面朝天地長歎一聲,心中最後的念頭,僅僅希望自己的死相能夠體面一些。
為了避免舌頭被縊出口腔,賈小姐模仿著古籍中有關上吊細節的描寫,將一枚金幣含在嘴裡,用牙關緊緊地切咬住,然後,拽過白綾,毅然決然地將玉頸伸了進去。
但見賈小姐痛下決心,將白綾的另一端狠命地一拽,穿裹了數套衣服,好似笨熊般的身子嗖地騰空而起,而脖頸處油然緊迫難奈,雙腮瞬間紅脹起來。
「啊,啊,春鶯……秋燕!」窒息的痛苦令賈小姐張惶失措地亂蹬亂踹,在生命的最後一瞬間,賈小姐活像是一個無助的落水者,心中依然對兩個丫環充滿了依靠,雙手胡亂抓撓著,希望兩個丫環能夠奇跡般地出現,解救自己。
賈小姐的確後悔了,她突然不想死了,鱉腫的雙眼飽含著對生命的依戀,可憐兮兮地望著天上的星星:「老天爺,我不想死了。」此念頭一經閃過,白綾不及時機的給賈小姐最後一勒,可憐的自盡者尚未喊出救命兩個字來,雙腿一蹬,已經氣絕身亡了。
冷嗖嗖的夜風彷彿追魂的小鬼,一路嗚咽而來,怪聲怪氣地戲弄著縊婦的身軀,死後的賈小姐依然保持著應有的尊嚴,氣咻咻地躲避著小鬼的騷擾,漸漸僵硬的身子在夜風中搖來蕩去,一雙可愛的小腳掌咚咚地蹋踹著廂房的門扇。
廂房內正在做美夢的鳳哥驚醒過來,鳳哥揉了揉困眼,聽著縊婦咚咚的蹋門聲,當真以為是僕人來接自己隨老爺赴任去了:「來了,我來了!」
黑燈瞎火之中,鳳哥被反彈回來的門扇撞得暈頭呆腦,定睛一看,我的個天啊,哪裡有什麼擡轎的僕人啊,原來是門樑上懸著一個吊死鬼。只聽女戲子一聲驚叫,登時昏死過去。
「怎麼了?」薛某人應聲而起,看見愛妾直挺挺的躺在了門檻上,慌忙披衣下床,三步兩步地衝向房門,正欲抱起愛妾,猛然看見門樑上的縊鬼,腦袋瓜子嗡的一聲。
「我的天啊,她上吊了,這下子可把麻煩給惹大了,苦也!」薛舉人不顧一切地衝出廂房,赤著雙腳站在台階上,聲嘶力竭地狂吼起來:「快來人啊,不好了,夫人上吊了,大家快起來救命啊!」
不知夫人能否救活,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回:薛舉人散財免災禍,賈老爹潑墨興訟詞
夢中驚醒陰霾霾,猝見門扉掛屍骸。
正堂夫人魂飛去,舉人老爺要遭災。
同窗聚眾鬧薛府,息事寧人拿錢來。
岳丈揮筆寫訴狀,女婿從此當苦差。
話說喜新厭舊的薛舉人一紙休書把明媒正娶的賈夫人逼到了門樑上,望著賈小姐僵直的身子、隨風搖晃的秀蓮,薛某人懊悔不叠。
完嘍,麻煩大嘍!薛舉人只顧著暗暗叫苦了,哪裡還管得上昏倒在地的小妾啊。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千不該,萬不該,我不該腦袋瓜一熱,便忘乎所以了,以至於不記後果地冷落了正堂夫人。
晨風從薛鵬的頭頂嗖嗖掠過,薄情郎漸漸地清醒了許多,終於良心發現了。我此番科考之所以能夠中舉,應有夫人極大的功勞啊,倘若沒有夫人的點撥,我至今還在黑暗中盲人瞎馬地苦苦掙扎呢。
光當,思緒之中,薛鵬的腦袋不慎觸碰到賈小姐的秀蓮上,登時嚇得渾身再竄冷汗,方知此時想什麼都來不及了,而是應該做些實際的事情。
於是,薛某人丟開嬖妾,吃力地站起身來,伸出雙手欲抱住夫人,卻突然又停止住了,薛老爺不僅沒有膽量抱住死去的夫人,更沒有力量把夫人從門框上摘解下來。
情急之下,薛老爺也只能是瘸子打雷——坐山喊了!伴隨著主人嘶啞的喊叫聲,正摟著老婆睡早覺的僕人們紛紛爬起身來,從薛府的各個角落湧向薛老爺下榻的西廂房。望著門樑上的賈夫人,來者無不賅得目瞪口呆:「大事不好,夫人上吊了!」
「小姐!」宅院裡的嘈雜聲也把春鶯和秋燕從爛醉中驚醒。
「什麼,小姐上吊了?」兩個丫環沒有時間多想,更顧不得看一眼桌上的文書,雙雙衝出屋門,一眼就看見賈小姐的身體直挺挺的懸掛在西廂房的門樑上,一對丫環頓時明白了一切,悲痛的淚水頃刻模糊了雙眼,一邊哭喊著,一邊撲向小姐。
兩人雙雙跪倒在門樑下,每人拽住賈小姐的一隻三寸秀蓮,絕望地哀號著:「小姐,您讀了那多麼的書,可是做起事情來卻是如此的愚蠢,您不該作出這種選擇啊!」
「唉,夫人不能總是這樣掛在門樑上啊,來,大家一起動手,把夫人解下來吧!」膽量大的僕人一邊歎息著,一邊架起竹梯欲將賈小姐從門框上解脫下來。
已經嚇得半死的薛鵬突然擺手制止住了:「慢,不要解,你們快快去通知岳丈和大舅哥,讓他們來看看,是夫人自己想不通,走上絕路的,斷不是我薛某人加害於她的!」
「哼!」
兩個丫環忿然站起,全然忘記了自己的身份,惡狠狠地瞪著薛舉人。
春鶯道:「姓薛的,現在都什麼情形了,你還要為自己洗清身!如果沒有你的休書,我們小姐能走上絕路麼?是你把小姐逼死的,你休想賴掉。」
「姓薛的!」秋燕指著薛舉人的鼻子尖道:「你聽著,我發誓,一定把你送進監獄……」
春鶯邁步向前:「即使官府放過了你,我們也絕不會放過你的,大了與你對命,一了百了!」
「反了,真是反了!」薛某人嘴巴一撇:「奴才,本老爺還沒倒台呢,你們想欺侮主人,時間還早了點,看在夫人的面上,我今天且饒了你們。」
言畢,薛鵬又擺出一副小人得勢的架子,冷冷地瞪了兩個丫環一眼,拂袖而去。臨走之前,再次叮囑家丁道:「任何人都不準把夫人摘下來!」
薛老爺一聲令下,僕人們再也不敢觸動夫人的屍身了,而是大呼小叫地跑出府門,去賈府報喪去了。
賈父聞訊,猶如淩晨的天空驟然炸開一個巨雷,哢嚓一聲,將老人家無情地擊倒在地:「什麼,上吊了?我的閨女啊,你,唉,好死不如賴活著,因何要走上絕路啊!」
「爹爹!」賈小姐的哥哥賈世鐸聞言,氣得一蹦三丈高:「混蛋,薛鵬這個混蛋,老子跟你拼了!」言畢,賈世鐸轟走了薛府的家丁,怒火萬丈地來到莊子中央的一棵老槐樹下,憤然拉響起了銅鐘。
隨著嗡嗡嗡的鐘聲,莊子裡的鄉親們從四面八方湧到老槐樹下。
「小子!」莊子裡年紀最長,威名最高的老者,在孫子們的攙扶下,氣喘籲籲地來到老槐樹下,上氣不接下氣地問賈世鐸道:「這雞還沒叫頭遍呢,大家這早覺睡得正香,你因何事敲鐘啊?」
「七爺,我有急事!」
「再大的急事,就不能等到天亮麼,難道說,火上房了?」
「不是火上房,而是你的侄孫女,上了門樑,吊死了!」
「啊!」莊中之主,賈世鐸的叔伯爺爺亦大吃一驚:「侄孫女不是嫁給薛鵬了麼,聽說那小子顯貴了,中舉了,不日就赴任當官了!侄孫女不享榮華富貴,卻因何上吊啊?」
賈世鐸氣呼呼地講述說道:「七爺,那姓薛的一中了舉,便土包子開花——樂癲餡了,一時間找不到北了,更不知自己姓字名誰了,又是收奴,又是納妾,把我的妹子拋在一邊,不管不問了,妹子不服,與他理論,他竟然寫下休書,欲將妹子趕出薛府的大門,妹子氣憤不過,就,就,上吊自盡了!」
「什麼?」不待七爺開言,匆匆趕來的賈氏族人頓時群情沸騰起來:「姓薛的這廝實在過份,我們賈氏怎能嚥下這口氣,走啊,給細柳姑娘報仇雪恨!」
霎時,老槐樹下的賈氏族人一呼百應,討伐薛鵬之聲震天憾地,有人操起了揚場用的木板鍬;有人解下了轆轤把;有人扛起了鐵鋤頭;有人揮起了收割用的鐮刀;有人拎起捆豬的粗麻繩;有人拽過了挑水的扁擔。
人們手中握著五花八門的武器,活像是一群造反的破產農民,一路喊殺著,勢不可擋地湧向薛府。
薛鵬正蹲在地上給昏迷中的嬖妾掐人中呢,遠遠地聽見吶喊聲,怔怔地轉過頭來。
「我的天啊!」
只見報信回來的僕人跑在前面,後面是黑壓壓的一群人,薛某暗暗叫苦,知道麻煩惹大了,慌忙命僕人將依然昏迷未醒的嬖妾擡進倉房裡:「快把鳳哥藏起來,一旦讓鬧喪的賈氏族人發現了,不把她弄死,也得打成個半殘廢!」
僕人前腳剛剛把鳳哥擡走,賈世鐸已經率領著族人衝進了薛府,賈世鐸擡頭一看,妹子賈秀林果然懸在門樑上,頓時湧出一串悔恨的澀淚來。
「妹子,是哥哥害了你,哥哥對不起你!」看見薛某人跪在地上一邊唸經般地解釋著,一邊可憐巴巴地求饒著,賈世鐸怒目圓瞪,哪還管他是同窗、學友、妹夫、舉人,這一切已經成為不可挽回的過去,現如今,薛鵬是逼死親妹妹的仇人。
大舅哥腳掌一擡,咚的一聲將薛某踹翻在地:「少囉嗦,如果你不納妾,哪裡會出現這樣的事情,那個小賤貨在哪裡?快快交出來,老子跟她沒完,老子也要把她懸在門樑上,與妹妹一同到陰間去,給我的妹子當牛做馬!」
就在賈世鐸蹋踹昔日的學友時,七爺已經指揮族眾將賈小姐的屍體從門樑上解脫下來,又指揮著族眾擡起賈小姐的屍首,逕直走向薛府的正室,將賈小姐停放在大婚時的床鋪上。
做完了這些,族眾又將薛某人拽到賈小姐的頭置前,令其跪倒在地,向正堂夫人磕頭請罪。事情鬧到如此境地,薛鵬哪敢不依,不得不放下舉人的大架子,活像一條無比乖順的哈巴狗,任賈氏族人擺弄,咚咚地給死去的夫人磕起頭來,耳畔則傾聽著賈氏族眾的謾罵聲。
薛鵬的額頭磕得又紅又腫,肚子裡那個後悔啊,甚至把腸子都悔青了,可是世界上沒有治後悔的藥,薛某人也只好將自己釀成的苦酒再全部由自己喝進肚子裡去了。
「哎喲媽啊,打人嘍!」薛鵬正後悔不叠地磕著響頭,府內突然騷亂起來。
薛舉人用眼角悄悄地撇向門外,只見賈氏族人揮起各式武器,正在追打著投於自己門下的僕人、家丁們,因師出有名,族眾們一邊打人,一邊大肆搶劫,拿不走的、搬不動的,也絕不給薛某人留下,全部砸個稀爛。
薛鵬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家園頃刻之間一片狼籍,雖然痛得心在流血,嘴上則不敢有一句怨言,薛某人還能說什麼啊,只能罵自己活該了!
「呶。」賈氏族眾把薛宅奴僕打得抱頭亂竄,又把薛府搶劫一空、砸得一塌糊塗,七爺依然不肯饒過新舉人,又命賈世鐸草擬了一份悔過書,大致內容不外乎承認納妾不對;冷落夫人有罪;對死去的夫人予以厚葬;賠償賈府巨額的精神損失費……條件之苛刻,絕不亞於一戰結束後的凡爾賽和約,而薛某人哪一條也不敢違抗,只要能夠免於問官,便無條件的接受了!
於是,賈世鐸揣著薛鵬的悔過書,帶著兩個獲得自由的丫環得勝回府了。
賈父接過文書大致瞅了幾眼,不滿地拋之一旁:「兒啊,絕不能就這樣便宜了那姓薛的小子!」
賈世鐸不解地望著父親:「他已經徹底服軟了,甚至給妹妹磕頭謝罪了,您老還要他怎麼樣呢?殺人不過頭點地啊,父親。」
飽讀聖賢書的賈世鐸開導父親,道:「咱們還是寬已待人吧,得饒人處且饒人……」
「婦人之見!」賈父怒氣沖沖地打斷了兒子的話:「人都死了,再講這些何用,我要讓那小子身敗名裂,從此無顏見人,雖生不如死。」
賈父用下頜指了指桌上的悔過書:「喏,到了官府的大堂上,這便是最好的證據……」
「對,好主意!」聽說賈老爺要打官司,兩個丫環立刻來了精神:「老爺,跟他幹,肯定能把他踢翻在地!」
聽說父親要跟薛鵬打官司,興訟詞,賈世鐸一臉的無奈。父親好固執啊,如此一來,薛某人的賠償款不僅徹底泡湯了,自家還要掏錢興訟,屈指算來損失真乃不小,正所謂的一槍兩眼。
「父親,您老要冷靜一些,妹妹可是自己尋的短見,薛鵬亦答應了咱家提出的所有條件,不僅予以厚葬,還,還有巨額賠款,父親。」
「少廢話,去!」父親不由分說地吩咐賈世鐸道:「筆墨伺候,我現在就寫訴狀!」
「是。」父命難違,賈世鐸乖乖地取來筆墨。
但見賈父提起筆來,咬牙切齒地書寫起來。從父親的文字裡,賈世鐸終於明白父親的真正用意。
我的天啊,薑還是老的辣,父親這是借妹妹之死,大興訟詞,不僅要把薛鵬搞臭,還要廢掉他的舉人名份,如此說來,薛某人的麻煩的確惹大了。
聽說賈父不肯私了,一紙訴狀遞到了官府,薛某人也不含糊:「這有什麼了不起,老不死的,你儘管出招吧,本舉人願意奉陪。俗話說得好,天大的官司壓下來,俺用磨盤大的銀子頂上去。」
說完,薛某人提筆寫了一份答辯狀,對賈府的指控針鋒相對的予以批駁,新舉子這邊派人將答辯狀送到官府,那邊又請來錢莊老闆,貸下巨額的銀兩。
「哼,老東西,看誰能玩過誰!」
於是,一場曠日持久的官司由此拉開了帷幕,也不知薛某人磨盤大的銀子,能否頂得住賈父惡狠狠壓過來的官司。